文\江苏石油 张伟
外婆生于20世纪四十年代,生育了十个孩子,受限于当时的医疗条件,六个孩子前后夭折。到了而立之年,外公突然卧病在床,外婆就成了家里的顶梁柱,拖着四个年幼的孩子艰难过活,其中一个还是嗷嗷待哺的婴儿,也就是我的母亲。
白天外婆带着大姨和小姨在田里挣工分,在村里,女人算是半个劳力,小孩算是半个的半个劳力,一天忙下来赚的工分远不够一家人填饱肚子。于是晚上,外婆就爬山上挖野菜,野菜就着一点点米熬成糊糊便是一家人的餐食。很难想象这个瘦弱矮小的女人是怎么挨过那段艰难的岁月,外公病了八年,外婆不离不弃苦撑了八年。
外婆38岁那年,外公病情好转,终于可以下地走路了。但多年来,江湖郎中的误诊,让他的手指前半截溃烂到挂不住肉,特别是在寒风萧瑟的冬季,外公的手指头只露出几根瘆人的白骨,白天夜里受尽了疼痛,索性一天拿来老虎钳拧除了几截白骨。记忆里,外公的手比我们都小,手指也少了一截,后来听母亲说起外公截手指的过往,不由得浑身打冷战。
改革开放后,外公动脑筋开起了小卖铺。也是出于对外婆的亏欠,外公身体好转后,不让外婆干一点粗活累活。外婆当起了老板娘,谁能想到大字不识一个的外婆学会了打算盘,账目算得明明白白。
一直到我记事,外公外婆都在经营着这家小卖铺,那时候的外婆,走路腰背挺拔,大步流星,永远乐呵呵笑着,陀螺似的转前转后忙活。日子红火了,生活水平上去了,外婆筹划买了家里的第一台电视机。《新闻联播》是那时候的准点节日,不到7点,外公外婆便搬好板凳,笔直地坐在电视机前收看,外婆不识字,外公总是边听边翻译,听到高兴处,外婆总是乐呵呵得讲:“共产党好,共产党好,是共产党让我们过上好日子的哟。”那时候的外婆虽上了点年纪,但总能迸发出无限活力。
在我高三那年外公离世了。外公走得很突然,外婆一瞬间垮了,眼里没了光,恍恍惚惚,越来越记不住事情了。有次看见外婆不合时宜得戴了条围巾,我调侃她:“外婆现在戴个围巾做啥嘛?”外婆缓缓说:“这是你外公以前送我的,留个念想”。那一刻,我鼻子一酸,如鲠在喉,眼泪不觉得盈满了眼眶,这句是我听到最质朴最浪漫的情话了,可惜外公没能听到。
再后来,外婆的精神更加恍惚了,老年痴呆的症状逐渐显露,每次探望她,妈妈和我都要反反复复自我介绍。终有一天,妈妈问外婆:“妈,还记得我是谁吧?”。外婆:“你是谁个呀?”,妈妈:“我是小惠呀”。外婆:“小惠呀?”,外婆若有所思,“噢,不知道小惠是哪个”。妈妈叹了口气,我掩面偷偷擦了擦眼泪,我乐观硬朗的外婆,对我们倾尽所有爱的外婆,在某一天,让我们永远消失在她的世界了。
如今,距离外婆离世已有四个月了,一直想写些外婆的故事,又怕自己单薄的文字难以描绘她历经苦难而又坚强乐观的一生。
现在偶尔还会梦见外婆,有时是她在阖家团圆时爽朗的笑声,有时是她目送我回家时渐行渐远的瘦小身影。我的外婆是千千万万老一辈庄稼人的缩影,他们逃过难、受过穷、挨过饿,也见证了祖国从积贫积弱到繁荣昌盛,他们坚毅、勇敢、乐观、感恩,新旧交替本是自然规律,但是走得再远都不能忘了来时的路,他们也是我们前行路上的力量之源,精神之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