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与父亲相处的三十余年中,我的父亲有没有独自去听过戏,我不知道。我陪父亲“听戏”,倒是有一次。
数十年前,农村的文化生活主要就是听大鼓书,听一些流浪的草台戏班子唱戏,或者看城里偶尔来放的电影。经常,人们只要听说今天晚上哪里有放电影或者唱戏的,大人孩子都非常积极,哪怕不吃晚饭,跑几里、十几里路,也要去听戏或者看电影。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兄妹几个向父亲要求,父亲都会说:好,你们去吧。但是他从来没有说带我们一起去看戏。
这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是一个农历二月的阳春季节,我尚在军中服役,家里突然发去电报,告诉我卧病在床的父亲病重了。我急忙请了假,匆匆往家赶,生怕见不到父亲最后一面。
躺在床上的父亲见我回家了,再加上我的儿子——他的孙子即将出世,心情明显好转,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偶尔脸上竟露出笑容。
在陪护父亲的假期里,我也设法干些家务活。由于父亲病重,门前的菜园子无人打理,已经荒芜。我找来铁锹,一点一点地挖,以备种点儿什么。那几天,见天气晴好,艳阳高照,我突然想,何不把父亲背到这外面晒晒太阳,我离父亲也更近一些!
我把想法告诉父亲,父亲脸上露出了笑容。我先拿一把靠背的小竹椅,在菜园地边的小路上放好,反复试几次,看看稳不稳,确定很稳当后,再回屋里背父亲。此刻,已经卧床半年多,没有行走能力的父亲,竟不好意思起来,那意思很明显:我怎么能让儿子背呢!我把父亲从床上抱起来,轻轻放在背上,两手把住父亲的双腿,出了门。此刻,我感觉到,瘦弱的父亲身体已经明显很轻了,心里好难过,又不敢说出来,只能在心里。
说来也巧,我把父亲从屋里背出来,刚刚在小竹椅上坐好,从一华里外的大队部喇叭里传来锣鼓声,接着就有人报告说,戏马上就要开演了。我把消息告诉父亲,父亲已经喜上眉梢,说听到了。过去外面唱戏,没有见父亲去听过,总以为他不喜欢听戏。原来,我的父亲也喜欢听戏,他现在才六十多岁呀。那么,为什么过去父亲不愿意去听戏呢?细细一想,我才理解:在我们这个家,父母亲和我们,全家六七口人,能干活的人很少,里里外外全靠父亲一人操持,每天,从没有见父亲闲着过,他哪里还有闲心跑几里十几里地去听戏看电影。现在,父亲闲下来了,可是,他已经病入膏肓!他只能躺在床上,连听戏看电影消闲的资格也被剥夺了。倘不是他的儿子回家探望,又巧遇这次大队部唱戏,他连这最后一次听戏的机会也不会有了。
此刻,坐在小竹椅上的父亲,面向东方,听着那隐隐约约的热闹场景,竟有几分陶醉。那年的农历三月三,我的儿子出世了,尚未满月,我因假期已到,就离开家回了部队。到年底,就传来父亲病故的噩耗。
儿子出世,即无法得到祖父的爱抚。后来,据妻子叙述,儿子三四个月时,已经抱起,可是又无人带。无奈,教书的妻子每天离开家时,只好把孩子放在他爷爷的床里边。孩子醒了哭闹,无法抱起孩子的父亲,就把孙子放在自己的肚子上摇晃。
如今,我也老了,我陪父亲“听戏”的那一次经历,已经印在了脑海里。(阜阳石油 刘茂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