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淼
有些曾经不在乎的物事,常常会在多年后的某个再遇之际,才惊叹:它们也这么美吗?怎么以前都没发现?譬如田野里成片的紫花藿香蓟,又譬如眼前的苦楝花。
三月天,公园里二十几棵苦楝树顶着花序弯列成淡紫花环,报着春意。蜜蜂嗡嗡兜转,松鼠流连枝头不知是否也为花儿来。小巧花苞密密匝匝排队等上场。我站在草坡上,近观花海,为花朵那精巧细致的结构所着迷,忽而想起生命角落里那棵苦楝。
小时候的田边,田埂与水渠交接处也有一棵苦楝树。插秧时节,田埂湿湿滑滑,偶尔扶着苦楝树,指尖会被麦芽膏似的分泌物黏触,我总会条件反射地猛地抽回手,慌乱地甩动。我问大人那叫什么树,大人回“苦苓仔”。那时,田里水稻、地瓜、大黄瓜、大白菜或高丽菜轮番栽种,不论除草或收成,心里只有赶快做完的念头。那棵高高耸入云天的苦楝树,既没有院子前大榕树的舒展枝丫可供攀爬嬉戏,也不会在盛夏投下大片阴凉,始终沉默地伫立在视野边缘,像个被遗忘的旁观者。
唯,寒冬时节的颓废感我倒是还有印象,通直的暗褐主干顶着枯果垂挂的秃枝,一副垂死貌,那是要到成长后才慢慢懂得的,那是树木为迎接下一场生命盛宴进行的必要蛰伏,是积蓄力量、厚积薄发的必经阶段 。除此,童心根本不在意那树上有什么四季,成长后的我甚至想不起来苦楝花长什么样子呢?而那树也曾开满花吗?光看那串串果实,它当然也有花繁时。
果实则牢牢记得的。一颗颗椭圆落果是农忙余暇玩互击游戏的最佳元素,往自制的Y字形“木叉弹弓”的橡皮夹去,或徒手丢击,童年的笑声已在田野间滚动起来。
首次被苦楝花感动,是十年前,在板栗林花园。
那一天,老师带写作班学员到园区走踏,还没入园呢,池边一棵树已深深吸引我──分叉的黑枝条顶着一树棉白淡紫;从池对岸看去时,花树倒映池水又是另一番景致。那当下,我满心皆是震撼与恍然,苦楝花也可以这么迷人这么抢眼吗?此后,那花印在心里,而童年的那棵也重新长在心上,重要了起来,我思忖哪天一定要去瞧瞧。
一个春日,回老家,我拎起相机就往田埂走去,我要去寻觅那棵幼时一点也不在意的树——以它的树冠之大,花开态势该也不逊色才是,我要去重新认识它。然而,当我再度踏上旧时田野时,艳阳依旧,田风依然,却根本找不着苦楝身影。
去年三月天,我站在一样的草坡上看着淡紫花海,忽想起初始的悸动,于是搭车去郊外,却怎样也找不着旧时的惊艳。因此向服务人员探询,却得到一阵意外:
“池畔那棵啊,那棵已经死掉了!”
“死掉了?为什么?生病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它整棵枯掉了。”听完,我虽些许惊讶,却不再如往昔追忆童年时那般心慌意乱。岁月更迭间,方知世间美好本就如朝露般易逝,许多故事的起落原不必追问因果,任其化作生命里的惊鸿一瞥,反而更显珍贵。
长在田边的苦楝,默默记下父母辛勤的农耕岁月,以及我和手足快乐的童年;百花争艳的季节,少不了苦楝花,以前不曾一顾的,如今我站在花海旁左顾右盼舍不得离开。
(作者来自重庆石油)
(责任编辑:刘小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