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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油人家两地书

2025-06-19 来源:中国石化报

楚学朋

母亲有个念想,念了大半辈子,愈老愈执,愈执愈炽,却始终未能如愿。这个念想就是团圆。

它像一根缠绕了半个世纪的线,在母亲日渐佝偻的背影里越勒越紧。那年,母亲经人介绍与父亲相识,母亲喜欢父亲一身军装英俊威武,父亲欣赏母亲山东女子特有的端庄大气。在老人们的操持下,他们很快结婚了。新婚不久父亲就匆匆返回了部队,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年代,书信成了他们互诉思念的鸿雁。

父亲的书信犹如军人一般准时而规律,每到月底,听到街道上邮递员急促的铃铛声,母亲就知道父亲来信了。拿到信后,母亲并不急着拆,喂了猪、做了饭,等洗漱干净后才在灯下小心翼翼地拆开薄薄的信。父亲三五百字的书信,如同作战命令般刻板。母亲的回信同样简洁:家里人身体都好,儿子长得很壮实,今年多种了二茬地瓜。

写完了,仔细叠好,塞进信封,用糨糊封严实,再贴上邮票,压在枕头下面,等第二天早上邮递员的铃铛再次在小院外响起时,信就寄出了。

母亲文化不多,写信很吃力。她说,等父亲从部队转业,就不用写信了。却没想到,这信一写就是半辈子。

1970年,正准备从部队转业回山东老家过日子的父亲,接到了部队集体转业参加五七油田大会战的命令。是服从命令去一个连地名都不知道的地方,还是回老家过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小日子?父亲会开车,在那个年代司机是高端技能人才,全县城的司机掰着手指头就数过来。可父亲最终还是选择了石油,钻进了江汉平原一个叫潜江的地方,在路无一条、屋无一间的芦苇荡里扎了营,每天驾驶着“大嘎斯”跋山涉水运送井架钻杆和粮草,忙得把家抛在了脑后。

原本得到了准信儿满心欢喜的母亲傻了眼。彼时为了保密,江汉油田只有一个代号叫“五七厂”,联系方式是一个平平无奇的邮箱代号。怎么搞石油比在部队还要神秘?连县城都没出过的母亲哪里知道父亲的“踪迹”啊!就这样,母亲和父亲继续写着书信,因为父亲在湖北,出生不久的弟弟有了一个小名叫“湖北”。

在老家,母亲一个女人家带着两个孩子,还要侍候老人、操持家务、耕种粮田……日子能从土里刨出温饱,却刨不出心里那块空了的地方。

一月一封的书信成了母亲最大的慰藉。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1983年,江汉油田大会战结束十年后,父亲作为第一代拓荒人选择留在油田。当时按照指挥部的命令家属可以随迁,父亲开着他心爱的解放卡车回到村里,把一家人接上,带着不舍得丢弃的坛坛罐罐,千里迢迢来到了位于潜江的江汉油田,在已经初具规模的油城安下了家。

一间30平方米的空间成为我们的新家,这面积跟老家宽敞的大天井比起来如同鸽子笼一样逼仄,可母亲格外知足——一家人总算团圆了。母亲在房前屋后种了小菜、垒了鸡窝,里里外外收拾得干干净净。虽然父亲仍然要起早摸黑上井,可晚上能在一张桌上吃顿热乎饭、一间屋里睡个安稳觉,还有比这更踏实的事吗?

然而这样的团圆日子仅仅过了3年,父亲就作为首批会战人员再次奔赴千里之外的山东,参加清河油田会战。

那时候的清河油田,与基地联系只靠几部电台,父亲与母亲又恢复了书信联系。经常是我在灯下写作业,母亲在一边写着信,等我写完作业睡下了,母亲依旧皱着眉头一行一行地写着。那时候的我特别调皮,可母亲的信里从来没有抱怨过,说的都是我听话懂事,生怕在外工作的父亲担心。

父亲依旧是一个月一封信,信是同事捎回来的,随信一起回来的还有每月的工资。

那时候母亲说得最多的就是“嫁给搞石油的,日子过得没个样”。母亲没有想到的是,最终我也成了一名石油工人。等盼到父亲结束会战回到潜江后,我却去了清河油田,去了父亲曾经战斗过的地方,去了父亲信中曾经描述过的八面河村。走之前,母亲一边念叨 “又去钻油井,跟你爸一个样”,一边把棉的、单的衣服装了满满一大包,还偷偷在行李夹层塞了200块钱。那是她藏在手绢里很久的积蓄,纸币边角都被捏得发毛了。

就这样,“两地书”变成了我和母亲的通信。母亲依旧喜欢晚上写信,常常是父亲就着炸得酥脆的花生米,喝着小酒,母亲在饭桌的另一边给我写信,以至于拆开信封时,尽管跨越了1200公里的距离,却依旧能闻到淡淡的酒香。

母亲把自己要说的话写得差不多了,会问父亲有没有什么要叮嘱的。父亲一边把花生米嚼得香气四溢,一边说:“让他早点找个对象,有合适的姑娘就带回家来。”母亲就嗔怪他:“想得美,谁愿意找你们这些搞石油不着家的?”

收到家信的我,也体会到了母亲当年读信的心情,尽管信里只是叮嘱我好好吃饭、听领导的话、多攒点钱这些家常话,我却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看完了就锁在箱子里,然后等着下一封信的到来。至于回信,常常是母亲写三五封信我才回一封,那时候的我总想离家远点,少听些唠叨。

我们一家人靠书信联络的状态,在弟弟参加工作后达到了顶峰。20世纪90年代末期,江汉油田与长庆油田合作开发坪北,那地方在陕北的黄土高坡上,到处是深沟浅壑,路弯得像羊肠。父亲是车队的老骨干,带着行李和印着“为油而战”的搪瓷缸子就去了。于是,一家四口,父亲在陕北的山梁上,母亲守着湖北的老房子,我在山东清河的井场,弟弟去了重庆。在地图上一看,我们四个人的位置就像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四边形,想要坐在一起吃顿团圆饭要谋划许久。母亲早就认命了,明白了石油人“头戴铝盔走天涯”绝不仅仅是歌词,一点都不浪漫,反倒辛苦得很。

家里虽然装上了电话,可母亲还是爱写信。那薄薄的信纸捏在手里,一笔一画显得有些笨拙,一看就是她趴在饭桌角,借着台灯亮儿慢慢描出来的。我在清河一待就是8年,轮换回江汉时,盆盆罐罐丢给了同事,除了被褥和行李,就是8年积攒的一摞厚厚的书信。最早的那几封已经泛了黄,我却不舍得丢掉。

此时,父亲结束了坪北会战,弟弟也回了潜江。“这么些年,总算不用写信了”,回家的第一顿团圆饭上,母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段时间,能在家一起吃饭成了全家人最开心的事,母亲做每顿饭时都异常用心,即便是最普通的鸡蛋面,都带着心满意足的欢喜劲儿。

团圆的日子却依旧短暂,不久,弟弟考上了中国传媒大学的研究生,此后一直在外地工作、成家立业,一家人团聚的日子屈指可数。弟弟偶尔回来住几天,母亲高兴得不得了,每天拉着弟弟聊到半夜,可弟弟才把被窝睡热又匆匆踏上了离家的路。

年岁日长,母亲早已不再写信,她学会了用手机语音视频,想谁了就戳谁的微信,能看见人、听见音儿,不爽了就劈头盖脸骂一顿,比写信可方便多了。可她的箱子里,依旧妥帖保藏着一封封泛着岁月黄的书信。那盖着红色三角军戳的是父亲在部队写的信,那沾着油点子的是参加五七会战寄回的家书,那字体潦草得要飞起来的是我带着三分应付从清河写回的信,工工整整的则是弟弟的来信,此外还有和老家的舅舅、姨妈的来往信件,最早的那批信件,字迹都变得有些模糊。

母亲很少去翻看这些书信,她说,过日子,过的就是当下,她把那几块小菜地种好,父亲每天能喝二两小酒,我能把油井看好,弟弟时常报个平安,就好。

(作者来自江汉油田)      

(责任编辑:刘小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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