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云龙
暴雨拍打着油罐区的防雨布，像霍忠当年敲她安全帽的节奏。田韵伶蹲在加油机底下，手机电筒的光抖得厉害。2020年8月18日，这是入职的第9天，她又把加油枪的传感器拆坏了。
“急着给机器办退休啊？”阴影里传来熟悉的沙哑声。霍忠举着伞站在雨里，蓝工装的袖口卷到肘弯，露出小臂上一道月牙形的疤。
田韵伶慌忙爬出来，将满手油污在工装上蹭出黑印。三个月前霍忠宣布要退休时，这个总捧着平板电脑研究智能系统的姑娘，是站里唯一敢接他班的人。
“师傅，这传感器的参数总对不上。”她把故障代码调出来，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在雨雾里模糊不清。霍忠却没看，径直走到另一台加油机前，捏住枪柄轻轻一旋：“听！”
雨声里，传来细微的“咔嗒”声。“这是老伙计在喘气。”霍忠的手指在冰凉的金属上滑动，“智能系统算得准流量，可算不出油管里的空气什么时候会捣乱。”
田韵伶忽然想起上周的早班，霍忠让她凌晨4点去摸油罐的外壁。“夏天罐里的油会睡觉，温度超过25摄氏度就得醒盹儿”。当时她只当是老规矩，直到今天才发现，传感器的温度补偿值，总比霍忠用手背测的低两摄氏度。
雨小了些，霍忠从工具包掏出个铁皮盒。里面没有精密仪器，只有半截铅笔和一沓泛黄的纸。每张纸上都画着加油机的草图，不同颜色的笔迹标着“雨天慢三扣”“高温加半格”之类的字样。最底下那张，是霍忠画的加油枪握法——食指要比中指突出半寸，说是能稳住手腕的劲儿。
“智能系统会报警。”霍忠把铁皮盒塞进她手里，掌心的温度透过油污传过来，“但不会告诉你，冬天的油枪冻住时，该往哪个方向哈气。”
那天傍晚，田韵伶在系统后台加了条新的备注：当环境湿度超过80%，手动修正流量参数0.5%。她想起霍忠胳膊上的疤，突然明白那道月牙形的印记，之所以和加油机流量计的校准刻度有着惊人的重合，是因为经验丰富的老师傅，都习惯在手臂上做个标记，在进行加油机自校时，能更快速准确地进行校准。
2022年7月，在云南省加油站操作员职业技能竞赛上，田韵伶取得技术能手荣誉称号。评委问她秘诀时，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个铁皮盒，展示了霍忠画的暴雨天操作图。
“我师傅说，机器认数据，可油认人心。”她举起加油枪，食指比中指突出半寸。
台下第三排，霍忠正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悄悄抹了把眼睛。他在加能站时戴的老花镜，镜片上还沾着点没擦干净的油渍，像极了当年教田韵伶认油罐刻度时她不小心溅上的油星。
如今，田韵伶早已成长为市场运营部副经理，在给2025年新入职员工上课时，总是从“雨天慢三扣”“高温加半格”那张纸讲起油枪上的密码。
（作者来自云南石油）
（责任编辑：刘小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