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石化报 时间:2025-02-27 07:40
张迎亚
清晨,新疆的天终于从漆黑中透出了第一层最为深沉的藏青色,三角地的“清晨早餐铺”里却早已冒出热气。
自助选餐台前的人们踮起脚尖,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餐盘里的馅饼和油条。穿着各色工装的工人们一边吃饼喝汤,一边商量着储罐液位和工程进度。
三角地的忙碌一天,就此开启。
三角地,是人们对新疆轮台县、库车市交界处的一片区域的俗称,因公路防护带在此交会出了一个三角形而得名。20世纪末,因着塔河油田大开发,天南海北的生意人觅得商机,纷纷来此开店,一片功能齐全的小小商业区就此兴起。这是方圆数百里的空旷寂寥之中的唯一繁华。各色产业中,出售烤羊排、卤羊蹄、馕坑肉、抓饭等各色美食的店铺占据了重要一席。每当一天的工作画上句号时,石油人便结伴来到三角地改善伙食。
饭后,他们勾肩搭背返回住处,经常会路过几家烧烤店,灰青色的烟雾袅袅升腾。他们穿过烟雾,说着或清醒或糊涂的话,三角地远未打烊,却因此显得更加寂寥。
三角地云集各色美食,也流淌着石油人的欢乐和忧伤。在难得空闲里,他们有时会忽然意识到,怎么一眨眼,来到三角地竟已这么久了。
中原油田濮东采油厂的蔡鲁琴来到三角地五年半,宿舍里长年放一瓶美加净保湿霜,每天睡前一丝不苟地擦脸保湿,像是对抗三角地的骄阳和烈风的一种仪式。
然而,塔河油田一号联合站的扩建工程很快拉开了帷幕,她收起往日的娇柔,投身于这场如火如荼的建设浪潮之中。
每到饭点儿,男同胞们纷纷发扬绅士风度,将施工现场有限的椅子让给女同志,自己端着碗躲到储罐四周的一圈窄窄阴影里,蹲着将饭三下五除二扒拉完。
排污、停泵等甲方指令也纷至沓来。蔡鲁琴每每在领命的第一刻冲往现场,紧握住冬天冰冷、夏天滚烫的阀门,以一次100圈的速度疯狂转动。当抽油机静止的驴头重新开始起伏时,当集输管道中的原油全部流向了它该去的地方时,没人知道在遥远的后方,一个女工正怎样以柔弱的一己之力,操纵着地层深处汩汩原油的磅礴流淌。
重油岗、外输岗、扩建岗、中控岗……随着塔一联的每一次变化,蔡鲁琴也不断奔赴新岗位,重建新秩序。她再也顾不上擦脸保湿了。
压缩机空冷器的扇叶飞旋不止,将成束的完整日光打得稀碎。看着我在日光下裹得严实的脸,她拍拍我的肩膀,笑了:“当年我刚来时,也像你一样。”
瞬间,我心里暖流涌动,你看着这样一个女工从罐塔深处走来,走入风沙,走上荒原,你哪知道过往五年她经历了什么,你哪知道她是怎样跨越了岁月的重重关隘,而仍能笑逐颜开。
很多年前,中原油田油气储运中心新疆采油项目部副经理刘士峰初到新疆时,是在吐鲁番下车的。顾不上洗去长途旅行的疲惫,他钻入弥漫着浓重羊膻味的线路车,朝位于三角地的驻地进发。
走着走着,天就亮了;走着走着,天又暗了,那个遥远的目的地,还没抵达。
“快到了,就快到了!等你看到火炬的时候,就是到了!”同行的老师傅搬出望梅止渴的套路,安慰着那时还很年轻的刘士峰。
他信以为真,当真正看到火炬时,已是第二天的深夜。踉跄着脚步,走入三角地的稀疏灯火中,满身疲惫的刘士峰感到自己被狠狠捉弄了一把,委屈极了。
“士峰,你去甲方生产科干作业监督!”谁知道,天刚亮,好消息就从天而降,瞬间在一颗年轻的心里无限膨胀。
多么奇妙的境遇!刘士峰简直想象不到,还有怎样的可能性等在前方。
然而,2016年,父亲病危的消息遥遥传来。他花8000块钱雇了一辆面包车,专程把父亲从家乡送到上海医治,却还是没能挽留住迟暮的生命。当满身疲惫地返回新疆时,他第一次想到了离开。
项目部书记极力挽留。最终,刘士峰也真的没走,可心里的那一块,却生生空了。
就这样,他背负着心中的一块空缺,一次次奔赴井场,开防喷器、确认流程、启阀门、起抽,近乎木然地重复着早已烂熟于心的操作。
他也说不清心里的那块空缺是在何时被填满的。或许就是在每次重启抽油机时,那庞然大物由寂然无声到发出隆隆巨响,震彻了大漠长空的一刻;或许就是在一套套井口流程在一次次的擦拭下变得无比干净,在阳光中闪动光芒的那一刻;或许就是在和同事一道巡检一条被冰雪融水“隔断”的管线时,一直和对岸那个熟悉的红点遥遥相望的难忘一刻……终于,在某一刻,他感到,自己已经离不开日日夜夜所站立的这片土地和大漠边疆。
我坐在三角地的宁静午后,听刘士峰讲述过往。他讲的,不过是一个石油人无比平常的成长故事,可我却想一直这样坐着,听他讲更多的扎根三角地的漫长时光。
在我们身处三角地的最后一夜,采访团团员阿群一边逗弄着一只名叫“小屁孩”的小土狗,一边和两位项目经理聊着天。新疆的天刚黑,项目部大门口的两盏探照灯遥遥照射而来,将三人的周身都镀上了一圈金边。远处,刚洗完澡的工人穿着趿拉板,拎着在三角地买来的生活用品,悠闲地走回来。
清晨,我们离开了三角地,离开了新疆。当飞机降落在兰州中川国际机场时,天异常蓝,风异常凉,不知名的紫色小花在路边开得绚烂。
夜宿机场附近,飞机起降的隆隆声不断传来,而在几小时前我们刚刚离开的地方,那些在坚守中日渐苍老却又永远年轻的石油人,仍经年累月地站立着,站在三角地的热闹与寂寥里,站在苍莽大漠,站在遥远边疆。
(作者来自中原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