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向珍

一直以来，特别喜欢杜牧的“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因为透过这句诗，我看到了秋阳晚照下，灿若朝霞艳如锦缎的枫叶，那种感觉像是走进了故乡的春天，草绿了，花红了，空气里都是阳光的味道，亲切，温暖，充满了无尽的希望。

母亲也喜欢这句诗，但她更喜欢秋天。蚂蚱乱蹦秋风起，一捆一捆的玉米秸、高粱秸、黄豆秸、红豆秸、绿豆秸等，像赶会似的，挤满了我家阔大的院子。母亲忙得没有白天黑夜了，迎着朝阳，顶着星星，一天一天，微驼了背，在院子里的槐树下，不是剥玉米，就是掐高粱穗。一阵风过，落叶满身。母亲常常笑说：“你念的古诗里边，咋就那么多悲秋的呢？他们怕是没有地种，如果有地可种，有秋可收，还悲个啥秋。秋天又不是只有落叶。”

秋天又不是只有落叶。放了秋假，我一边跪在玉米秸里扒拉着剥玉米棒，一边想着母亲的话。金黄金黄的玉米棒越堆越高，在阳光下闪耀着金色的光芒，这么好看的秋天，应该高兴才是。虽然一天天累得手疼膝盖疼，可是想想喷香的玉米饼子，还悲啥秋嘛，秋天又不是只有落叶。

秋天不是只有落叶，还有肥胖的麻雀。它们不去吃野地里的草籽，非得啄食我们的高粱穗子。从春天点种到夏天施肥锄草灭虫，秋天一棵一棵砍下来运回家，再一穗一穗割下来，母亲都顾不上吃顿囫囵饭。她太累了。想到这些，我提起一根粗大的葵花杆子，没命地追撵贪嘴的麻雀。有一股子气劲顶着，我一直把麻雀们撵到西南的树林里去了。

这片树林里可不只有落叶，还有布谷鸟花喜鹊，还有灰蛐蛐绿蚂蚱，更重要的是这片树林邻着溪水，溪水边野草繁盛，间或有熟透了的马泡果芳香四溢。熟透了的马泡果酸中带甜，皮薄多汁，咬一口满嘴清爽。没有苹果吃，没有香梨吃，马泡果可是秋天的好东西，我们这些乡村孩子找到一棵，总是视若珍宝，一人分到三两个果实，揣在口袋里，慢慢品尝。

提着葵花杆子跑回家，我把一颗马泡果递到母亲手里。母亲正忙着摘绿豆荚，看一眼手里的马泡果，轻轻吸一口气，笑了。这个太酸，娘吃不了，你吃吧。我把马泡果又装进口袋里，坐下来摘绿豆。秋天的阳光真好啊，把槐树南边晒着的黄豆荚都晒炸了，砰砰砰乱蹦。父亲挥着有力的臂膀，举着三齿大木叉使劲地砸下去，砸下去。金黄的豆粒乱纷纷弹跳而起，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落到宽大的白菜叶上，又骨碌碌滚了下去。

秋天不只有落叶，还有一塘我喜欢的芦苇呢。秋天来了，院子东南角的芦苇花满院子飘飞。洁白的芦苇花落在碧绿的菠菜地里，柔嫩的菠菜白了头；落在枣树底下的三只山羊身上，瘦山羊成了肥绵羊；落在院子最南边的棉花地里，初开的棉朵变胖了，开过头的棉朵轻盈地要飞起。母亲两只手左右开弓，弯着腰不停地捡拾棉朵。有了这些棉花，这个冬天就不冷啦！我看看自己被棉桃尖刺破的手指，想想大雪天的新棉裤和新棉袄，小小的心里，突然就盛开了一大朵幸福的太阳花。

（作者来自胜利油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