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揉进石油的光阴

那些藏在父亲方向盘和母亲电话线里的精神,正顺着岁月这银线,悄悄传给下一代。

来源:中国石化报 时间:2025-09-16 08:03

赵静雯

晨光初绽,抽油机的影子在井场漫漶开来,像谁将半卷宣纸铺在大地,墨痕随日头渐高缓缓晕染。这时,我总想起父亲的双排皮卡,车斗里工具箱上剥落的红漆,似凝固的霞光;想起母亲那件洗得发灰的白大褂,像极了漫过岁月的云絮。两根无形的经纬,织就了我生命里最绵密的网,网住了东濮凹陷的风沙,更网住了父母那股刻进骨血的韧劲儿。

父亲手中的方向盘转了43年,比我走过的岁月还要长。1985年,他从原中原油田井下作业公司调到原采油二厂时,那辆“红星130”的方向盘早已被磨得发亮,像块被手掌焐热的和田玉。

“那时候井场哪有路啊!”父亲总爱摩挲着褪色的准驾证,指腹抚过塑封上模糊的钢印,喃喃道,“卡车开在土路上,跟在戈壁滩里瞎闯没啥两样。赶上连阴雨,车在泥里哼,人在车外挣,把人难为得没办法……”

可只要单位领导一声“小赵,重点井有情况”,他眼里便立刻燃起星火,连夜往井场冲的劲头像极了岑参笔下“风头如刀面如割,马毛带雪汗气蒸”的边塞将士。

我见过父亲当年的照片,米黄色卡车停在井架下,他倚着车门笑,工装洗到泛白,与黝黑的肤色撞出鲜明的光,裤脚还沾着东濮凹陷的泥土——那泥土里混着原油的气味,30多年后仿佛还能从相纸里渗出来,连同他身上那股“越是难啃的骨头越要啃”的执拗,一起钻进了我的记忆。

母亲则跟电话打了半辈子交道。我刚满周岁时,她便在原中原油田采油二厂通信队当接线员,50部电话像列队的士兵整齐划一。总机信号灯一闪,她的声音便如春风拂过:“你好,请问接哪里?”

1989年的冬天特别冷,她说那时“手指冻得像根冻萝卜,捏着接线头直打哆嗦”。老相册里有张她穿白大褂的照片,卷曲的头发被风揉过,有些乱,清瘦的面庞藏在厚厚的围巾里,唯有一双眼睛亮得像落了雪的星星,专注得发光。

“你听!”她指着照片的边角,“在这张照片里我还能听到电流声呢。”我凑近了,仿佛真听见滋滋的电流裹着她的声音穿越时空。

总机撤了之后,母亲转做外线员,背着工具包顺着梯子爬楼房,一干便是20年。

“刚开始时,爬到二层腿就软。”她轻描淡写地说,“有回给5楼用户装电话,在窗户外打完眼,进了屋一屁股坐在地上,腿软得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原来,女工的豪迈,未必是奋战在井场,也可以是纤弱的肩膀扛着工具包,在寒风里攀爬的倔强。“认准了就得咬牙坚持……”她常常对我这样说。

我是在电话铃声与卡车引擎声里长大的。幼儿园放学后,我总先跑到电话站,看母亲戴着耳机转接电话,指示灯在她脸上明明灭灭,像揉碎了的星星。有时父亲的卡车恰好路过,他会在楼下按三声喇叭,短促的鸣响惊飞了檐下的麻雀 。母亲便从窗口探出头挥手,电线在她身后晃悠,像系着根风筝线。原来,所谓牵挂,就是有人在这头按响喇叭,有人在那头应声挥手,不必说什么,便懂了所有。

“你爸总说,路是车轮辗出来的,线是用手连起来的。你们,要把这路走得更远、线接得更长。”那一刻,我忽然懂得,所谓传承,不过是前人栽树时埋下的种子,在后人心里发了芽——父亲的担当、母亲的坚韧,早已顺着这“路”与“线”,长成了我骨子里的东西。

去年,我带儿子去看父亲当年的车库,旧址已改成数字化调度中心。大屏上跳动的数据流,将中原油田濮城采油厂的脉络铺展得像幅立体的掌纹,抽油机、计量站、输油管线标志灯在屏幕上呼吸般闪烁。

“姥爷就是从这里开车出发的吗?”儿子指着屏幕上的井场问。

父亲笑着指向某处的光点:“你看那些抽油机,都是姥爷送过配件的老朋友。”

阳光穿过玻璃窗落在父亲鬓角的白霜上,折射出细碎的光,像岁月的银线,缝补了新旧时空的裂痕。而我知道,那些藏在父亲方向盘和母亲电话线里的精神,正顺着这银线,悄悄传给下一代。

(作者来自中原油田)      

( 责任编辑:刘小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