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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雨剪新韭

来源:中国石化报 时间:2025-09-18 07:56

楚学朋

陕北的秋,终究是来了。

采油站小院里的柿子树,最先感受到秋风的召唤。那风,把青硬的柿子染出了一抹淡色的黄。

膝盖高的黄豆棵子益发饱满,骄傲地挂在枝头,还是那阵秋风,让豆荚儿泛了黄、低了头,这晴好的日头再晒上几天就能够丰收了。

趴在地上的红薯,叶子变得稀稀拉拉,稀得能看到黑黄的土,藏在土里的块茎,因为发育过于饱满,把地面拱出了缝,似乎在说:“放我出来!放我出来!”

柿子树边上的枣子已经收了,摊晾在簸箕里红彤彤地透着喜庆,大黄忠诚地守在边上,警告着偷嘴的鸟儿“请勿靠近”。

秋天来了,师傅也要回来了。

这柿子、枣子,种红薯黄豆的地,都是师傅亲手整巴的。1998年,中国石油和中国石化这两兄弟刚分灶吃饭,敢于吃螃蟹的江汉油田和长庆油田就达成了“分家”后双方的第一个合作开发项目——共同开发坪北油区。师傅就是那一年来到平台守井的,一守就是20多年。

在这20多年里,师傅管出了五个标杆采油平台,学会了种菜、侍弄果树、唱信天游,不愧是在油田技术比武中拿过状元的,脑瓜子就是好使。可师傅最大的遗憾就是师娘对他来坪北参加石油会战这事耿耿于怀。

当年,在油田崭露头角的师傅,正要提拔为金牌队生产副队长,领导找到他说,坪北要开发了,那里山高地偏井难管,需要他这样技能强的精英,那里才是石油人干事业的地方。于是师傅就这样上了山。会战队伍出发那天,师娘气鼓鼓地把收拾好的行李朝他怀里一扔,板着脸走了。

穿秦岭、渡渭水、登高塬,那连绵起伏、天高地阔的黄土高坡,让打小在江南水乡长大的师傅,颇有鸟入山林、鱼归大海的畅快感。第一口井、第一个平台、第一个联合站、第一条管线,师傅在这儿从班长干起,一直干到了副队长。作为开发坪北的元老,他却多次放弃了前往机关的机会,甚至连回江汉的机会都被他拒绝了,也不知道这黄土塬上有什么东西牵着他的魂。

随着开发区域的扩大,师傅辗转在一个又一个平台之间,最难管的井、最偏僻的台子他都守过。他在哪个站,哪个站就是标杆,各类奖牌证书装满了一个大纸箱。

可在这荒原上风光无限的师傅,却对师娘畏之如虎。刚来到平台时,我面对师傅的严谨小心翼翼,哪怕是一个数据错误、一个油样没取准,都会被他板着脸训几句。直到有一天野外巡检时他接到师娘的电话,跑到一边捧着手机那眉开眼笑的样子简直可以用“谄媚”二字来形容,从那以后他在我跟前再也“端”不起来了。

日子就在这个黄土高原上的采油小院中一天天过去,我俩渐渐地有了默契。他看设备,我做记录;他出门巡检,我拿电筒照明;他挖坑,我点豆种、玉米种。师傅种菜的水平越来越高,我的烹饪技术则一日千里,管井采油的技能也学了个八九成,偶尔能在经理部组织的青工技术比武中拿个奖。虽然嘴上不说,但我知道师傅对我这个关门弟子是很满意的。

闲了,我俩坐在值班房门口,看着院子里的六口油井、一个锅炉房,还有已经高过房顶的枣树梨树柿子树。远远传来羊羔子找妈妈“咩咩咩”的叫声,中间夹着牧羊人甩鞭子清脆的“啪啪”声。师傅抱着茶杯眯着眼,嘴角带着笑,哼着不知名的曲儿。有时候,我俩甚至伴着油井“吱呀吱呀”的声音睡过去,直到风吹落的槐花打在脸上才悠然醒来。这样安闲的日子,对我这个不太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小青年来说真是太适合不过了。

但我知道,师傅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他在坪北守井这些年,家里的事就没怎么顾得上管。师娘一边上班,一边照顾老人孩子,除了按月把工资寄回家外,他在师娘嘴里“啥也不是”。

一个月前,师傅接到了一个让他喜出望外的电话:师娘想来平台上看看。因为小孩去读博了,师娘有了大把的时间。高兴得有些不知所措的师傅,一边指挥我把房前屋后、整个平台拾掇了一遍,一边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亲自回江汉油田接师娘。

临走前,他絮絮叨叨地叮嘱了我几件大事:井要管好,枣子要晒,晚上要把鸡窝门关好,黄豆过半个月要收,对面塬上的贺老汉来送菜时,记得把挂在厨房的干鱼作为回礼……在我看来,除了保障油井生产外,其余的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师傅走后的第二天,我来到贺老汉家里,送去了干鱼腊肉,带回了一兜子带着湿泥的老韭菜根。地头上,堆着师傅发酵好的羊粪肥,割了一抱野草烧成草木灰,和菜地里的熟土混在一起。于是,屋里就多了十来墩种在废旧油桶里的韭菜,把小小的值班房挤得满满当当。

补水、追肥、控温,太阳好的时候,把它们搬到外面晒晒,夜里再搬回来,毕竟海拔接近1000米的高原,夜晚的温度已经相当低了。很快,鹅黄的韭叶嫩尖悄悄探出了头。每天做完师傅安排的工作后,就守着这些见天拔高的韭菜。很快,屋里面就葱茏一片,满屋都是韭菜的清香。

那天夜里接到师傅的电话,他和师娘第二天到。我算好了动车到延安站的时间,天擦黑时,瑟瑟的秋雨飘忽而来,细密又缠绵,明明伏天过去没多久,却多了些许寒意。握着磨得锋利的小剪刀,贴着韭菜的根轻轻一剪,一束筷子长短、面条粗细的韭叶就被搁在了菜篮里,洗净、沥水,切成细碎的馅料。

韭菜极嫩,嫩得切起来没有丝毫纤维感,刀刃轻轻一送就变成了碎丁,沙沙的切菜声和外面沙沙的雨声相映相和。

一碗泡发好的虾皮,全然没有了咸,只剩下诱人的鲜,挤干水。六个鸡蛋,打散后用香油炒散,和虾皮一起倒进馅料盆中,再倒上一两花生油和匀。

天已经完全黑了,我打开了采油站门口的探照灯,灰色的山路在灯光中隐约可见。每次我去镇上赶集,或者去延安市散心回来晚了,师傅都会打开灯等着我,他怕我迷路找不到站了。师傅当然不会迷路,刚来会战时,大夏天下暴雨电力中断,他摸黑都能把管线巡了,虽然滚了一身泥却确保了生产安全。

站门口传来了响亮的喇叭声,大黄也跟着叫了起来,径直绕过提着两个大包的师傅,跑到师娘跟前嗅了嗅裤脚,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一样。看看,就连大黄都知道谁才是说了算的。

等师娘洗完澡落座,热气腾腾的韭菜虾皮鸡蛋饺子摆上了桌,配的酸辣毛豆、凉拌黄瓜、老干妈炒青豆、腌黄瓜等,全是师傅菜园里现摘的。配了一大盆汤,羊架子大清早就在炉子上开始熬,乳白色的羊汤上撒了白胡椒、碎香菜。

师娘夹起一个饺子,可能是里面的油汤太烫,轻轻地“嘘”了口气,把饺子送进嘴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满意地说:“有我们老家那味儿。”

师傅和我闲聊时说起过,师娘是山东人,为了和师傅在一起放弃了那边的工作机会,应聘来到了江汉油田,这些年忙得连老家都顾不上回一趟,平时就好这韭菜虾皮鸡蛋的三鲜饺子。师傅随口一说,我便记在了心里。网购了虾皮、对着书学了种韭菜,才有了今晚这顿饺子,温补的韭菜和温补的羊肉汤是绝配啊。“你这徒弟啊,比你懂事。”师娘嗔怪地说。师傅自豪地说:“那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带的。”说着,师傅把板凳朝师娘那边悄悄地挪了一下,俩人靠得更近了。

秋雨过后,天清气朗,师傅和师娘一大早就起来了,师傅兴致勃勃地给师娘介绍自己经营的小院,师娘捧着一把枣,走几步,吃一颗,脸上带着笑检阅了我们的菜地、果树、鸡窝,还随手掏出了俩热乎乎的鸡蛋。远远传来了吆羊的声音,那声音在这黄土塬上传得极远,显得这方天地更加辽阔。师娘白净温婉,师傅却被这黄土塬“滋养”得粗粝如石,可看着站在土坡上的俩人,我觉得他俩本来就应该在一起,说不出来的感觉,就是那么搭。就像这看似贫瘠的黄土地,却盛产甜脆多汁的红富士,粗手大脚的陕北婆姨,偏偏能裁出花样繁复巧夺天工的剪纸,这渗透率极低的边际油田,却催生了集团公司精细管理的标杆。

两个篮球场大的平台,师娘转悠了一早上,看看远处的山、对面坡上的风车,看看淌着黄泥汤的沟底、三间低矮的砖房,还有不时路过的羊群。单调得日复一日的日子,人烟稀少的荒野,有啥看头呢?我分明看到师娘眼里有了泪花。

师娘走的那天,韭菜又长出了新叶,足够我们再包一顿饺子。吃完后,师娘拍拍师傅的手,摸了摸我和大黄的头说:“你们看,我都吃胖了。好好待着,过完年我再上来看你们,记得给我包饺子啊。”

师娘回家了,小院空了很多,却又多了些什么。抽油机转得欢畅了许多,柿子也逐渐变得红通通,韭菜愈发郁郁葱葱。

(作者来自江汉油田)


( 责任编辑:刘小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