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艳霞

天刚蒙蒙亮，我拎着水桶去井边。转身时，不经意瞥见那棵老柿树。经过几场霜，叶子早已落尽，只剩下铁画银钩般的枝干伸向天空，恰似焦墨在青空上挥洒出的笔意。而那些柿子，却在这片空旷里悬着几抹暖红的云霞。

它们是那种沉甸甸的红，不像夏日花朵的鲜妍，倒像是把一整个秋天的日头都吸了进去，慢慢熬成了这般浓稠的颜色。走近些看，夜里结的薄霜，还没化尽，给那红扑扑的果皮敷上了一层淡淡的白粉，恍若乡下姑娘冻红的脸蛋上，呵着一层毛茸茸的汽。这红白一衬，冷的便不那么侵人，暖的也不那么灼眼了。

母亲提着竹篮走出来，仰头看了看树，笑着说：“这霜降柿子，算是甜到家了，老家人总用这话来夸它们。”她递给我那根长长的竹竿，竿头小心地裂开一道夹口，专门用来拧柿子的把儿。我照着记忆里的样子，轻轻夹住，一拧，一颗沉甸甸的果实便落了下来，被母亲稳稳接在篮子里。

“别摘完。”母亲轻声说，“高处那几颗，留着。给过路的雀儿当冬粮，也谢谢这树，陪了咱家又一年。”

我应了一声，看着高处那几颗特意留下的柿子，在湛蓝的天空下，像几盏小小的、不熄的灯笼。心里忽然就满了。这不是迷信，是一种过日子的道理，是从老辈人手里传下来的、对天地万物的那一点敬重和念想。这抹红，就这么把咱们家和这树，这院子里的日子，这过往的岁月，都牵在了一处。

这柿子，在乡人口里还有个吉祥意思，叫“事事如意”。想来也是，在万物开始收藏、天气一步步走向严寒的当口，有这么一团暖融融的颜色在眼前挂着，心里头便觉得踏实。它告诉你，日子即便冷下去，也总有甜头藏着；前路即便暗下来，也总有一点暖光在守着。

待我收拾好竹竿水桶回到屋里，母亲已将方才摘下的柿子剥好了皮，盛在白瓷碗里，果肉橙红透亮，宛如一窝蜜。我接过碗，用勺子舀了一角送进嘴里，那凉沁沁的甜意，混着一丝独特的清润，一直滑到心底去。

一日光阴流转，转眼已是暮色四合。那盏留给雀儿的柿红灯火，在渐深的天色里，愈发明亮。晚风掠过枝丫，那点暖红便微微地晃着。瓷碗里残留的甜意仿佛还在舌尖，那抹红，早悄悄落在了心里。

（作者来自江西石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