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中国石化报 时间:2025-11-21 08:26

一团“乱麻”
只要有耐心
一根根地梳过去
直到找到那种感觉
感觉对了
出来的线就对了
袁鹰 :化纤分析高级工 上海石化质量管理中心分析五车间成品分析甲班班长
李 娟 邓 昊 徐若舜 文/图
上海石化质量管理中心的实验室里,台灯的光落在黑色绒板上,上头堆着些白色腈纶纤维丝,缠成一团,没一根是直的,像黑衣服上粘的毛絮,拈一下就散。
袁鹰捏着镊子,拨开缠在一起的绒丝,挑出一根,摆在黑色绒板上。一根,又一根,软塌塌的,却要顺着同一个方向放。
数到350根,她用镊子尖顺着纹路拢了拢,再轻轻往下按。原本蓬松散乱的一团,被压成薄薄的一片,白得匀净,350根丝齐齐伏着,没一根翘起来,在黑绒上衬得格外分明。
“纤维平铺厚度不能太薄,也不能太厚,要均匀平整,宽度大概3毫米。”她没抬头,声音轻缓,落在徒弟彭思雨耳中,字字清晰。
32年,袁鹰专注做这一件事:检测腈纶的物理指标。
袁鹰的工作是纤维物性分析,主要是对腈纶纤维的线密度等物理项目进行检测。
腈纶分棉形细旦与毛形粗旦两类。“旦”是纤维细度单位——1旦即9000米长纤维重1克,1旦以下便是超细旦,细如头发丝的十分之一。
按国标要求,检测需先人工梳理样品,切成5段等分丝束,每段再人工数出350根。数丝时既要计数精准,又要控制手压力度均匀;棉形细旦切20毫米、毛形粗旦切30毫米,最终样品重量仅0.6毫克到6毫克不等。
这项看似重复的工作,至今无法被机器取代,是纤维基础测试的关键一环,更是对耐心的极致考验。
把一团“乱毛”变成精准数据
“袁师傅,金阳厂的0.8旦抗起球腈纶来了。”同事递来的样品袋里,纤维细得像被风吹散的棉絮。袁鹰掂了掂分量,心里已经有了数。
她从试样中分出5小束纤维,左手捏住丝束根部,右手食指与拇指呈“蟹钳状”,一捏一抽间把长短不一的纤维捋得渐渐齐整。
19岁刚进厂时,师傅张芸让她用废纤维练手感,练到吃饭时握筷子手都疼。“那时候觉得师傅严厉,后来才懂”。
特制的小梳子在纤维间反复穿梭,接着进行切断、数丝、称重,20毫米的切断长度不能差1毫米,350根的数量不能多一根少一根,最后放到十万分之一克的仪器上称重:“0.62毫克,合格。”线密度检测完成,30分钟过去了。这样的检测她一天要做十几组,一套流程下来3小时,坐得腰酸背痛。
2018年,实验室引进了单纤维万能测试仪,能自动检测100根纤维的强度,但遇到表面光滑的纤维,仪器还是会“打滑”,只能靠人工复测。
“机器认数据,手认感觉。”她让彭思雨摸一摸纤维,“你要自己去感受,感觉对了,出来的线就对了。这种感觉,机器人学不会。”
一本磨破的“传家宝”
袁鹰的工作服口袋里,装着一本巴掌大的笔记本,印着卡通小熊贴纸,封面已经磨得起毛。
翻开笔记本,内页密密麻麻记着不同产品的检测指标,比如“2015年,抗起球腈纶线密度偏差≤±6.0%”“2020年,碳纤维原丝工厂原丝强度≥5.0cN/dtex”。最新的一页,是她用红笔写的“0.8旦超细旦纤维测试线密度时一定注意:梳子要轻,避免纤维损伤”。
本子是师傅张芸给的。1993年刚进厂时,师傅把笔记本交给她:“产品会变,标准会改,但认真不会过时。”那时实验室条件简陋,很多仪器靠手动,笔记本就是“字典”。
32年里,经她手的产品换了一茬又一茬,从涤纶短纤到有光缝纫线,从抗起球腈纶到原液着色腈纶,再到如今的碳纤维原丝。每一个数据都是产品研发的 “指向标”,也是出厂的“通行证”。“产品变化了,标准变更了,我就重新誊写,已经写了好几本。”
磨破了重誊,新本子写旧再换,字还是老样子。教徒弟时,袁鹰也递过本子:“随手记,不只是记数据。”
“哪能记得住检过多少样品。”袁鹰摩挲着旧本子封面,“但我记得每一次签字时的心情,很踏实。”阳光透过新擦的玻璃窗照进来,落在她鬓角白发上,也落在磨毛的封面上。
“整整齐齐”的人生
休息时的袁鹰,和实验室里的“袁师傅”不太一样。她喜欢和好友一起打卡美景,分享美食,喜欢画淡妆,偶尔还会做个浅色系的美甲,指甲修剪得干净齐整。“工作要整整齐齐,生活也要整整齐齐。”她笑着解释,眼睛眯起来。
这份“整齐”也藏在她对双胞胎女儿的教育里。女儿们从小学芭蕾,每周4小时的课,袁鹰从没缺过一次。压腿时女儿疼得眼泪直流,她眼圈也跟着红,手却不松,轻声哄:“再坚持一下,坚持住姿势就好看了。”一开始女儿们闹着怕疼不想练功,她不骂也不催,把舞蹈服、舞鞋摆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按时往练功房去。日子久了,女儿们也跟着养成了不偷懒的性格。后来考级一路通关,还拿到了北京舞蹈学院的芭蕾考级教师资格证。
明年袁鹰就要退休了。她最近在整理自己的笔记,准备交给徒弟:“这些都是经验,得传下去。”
有人问过她,梳了32年的“乱毛”,有没有遗憾?她摇摇头,拿起一根纤维对着光看:“没想过会干一辈子。把简单的事做好了,就不简单了。我就想做这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