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舒

初冬的沙特贾夫拉，黄昏来得依旧热烈。落日把大漠染成蜜色，最后一缕阳光刚扫过天然气处理装置的银色管线，风就卷着细沙来了，打在安全帽上沙沙响。李承志揣着个磨边的笔记本，蹲在营地食堂门口的椰枣树下，看外籍电工萨利赫啃着阿拉伯薄饼，饼渣儿掉在了裤子上，他也不去掸。

“萨利赫，今天巡检配电箱的活儿，顺手不？”李承志掏出个玻璃罐子，里面是从国内带来的牛肉酱。“就着这个吃，比单嚼饼香。”萨利赫抬眼微笑点点头，睫毛上还沾着沙粒。

李承志是去年冬天从十建公司科威特项目调过来接手贾夫拉天然气处理装置项目部行政经理的。刚到的前5个月，李承志揣着笔记本，跟着焊工去作业区，陪着起重工查索具，连外籍保洁员擦设备他都凑过去搭话。很快，笔记本就记满了：“穆罕默德爱喝不加糖的薄荷茶；阿卜杜拉的儿子刚上小学，每晚要视频辅导作业；唯独萨利赫最让人担心。”

今年2月初，萨利赫刚来的时候，总躲在巡检队伍的最后，万用表拿得比谁都紧，图纸看半天也不吭声，轮到他接线，手都发颤。症结在哪儿？李承志心想，营地食堂有手抓饭和烤羊排，宿舍里空调凉丝丝的，难道是心里的坎儿？语言不通是其一，更怕的是“干不好被笑话”。

李承志打听到，萨利赫之前在阿曼杜库姆炼油项目建设工地，因为接错一根控制线被人训斥过，留下了病根，结果到了贾夫拉，最怕接线这类活儿。

“得给他开服顺气药。”李承志把笔记本拍在办公桌上，给国内的EAP心理专家打了两个小时电话，挂了电话就制订培训计划。

李承志不要“我讲你听”的课堂，而是把培训地点挪到了装置旁的休息棚，白板上面画着简化电路图，旁边配着阿拉伯语和中文标注，火线被画成了小太阳，零线是小月亮。

第一堂课，萨利赫缩在角落。李承志拿出一个有故障的插座：“谁能把它修好，今晚食堂烤羊排。”李承志这一嗓子，吸引了几个外籍员工凑上来摆弄，却都没修好。

李承志把萨利赫拉过来，教他测电压：“你看，万用表指针摆到这儿，就是线路断了，跟你家里的收音机没声一个理儿。”

萨利赫的手指碰到表笔的瞬间，李承志明显感觉到他颤了一下。等指针稳稳指在“0”的位置，萨利赫猛地抬头，眼里满是喜悦。那天晚上，萨利赫啃着烤羊排，主动跟李承志说：“李经理，我以前在老家修过拖拉机电路，就是不会说中文术语。”

李承志的培训课变成“聊天会”，每周三次，雷打不动。他不讲大道理，净拉些家常：“我闺女上初中，每天都要跟我视频，说她又考了第一名；我妻子寄来的牛肉酱，你们谁爱吃就去我宿舍拿。”萨利赫也开始说起他老家的椰枣树比贾夫拉的粗，说他妻子做的古斯米比食堂的香，说他最想念小儿子骑在他肩膀上摘椰枣的样子。

仅解心宽还不够，技能也得跟上。李承志琢磨出“技能+心理”的套餐，白天练实操，晚上拉家常。他找中方技术骨干当师傅，一对一带外籍员工。

萨利赫被分给了施工经验最丰富的电工班长王庆伟。王庆伟不怎么说话，就带着萨利赫爬管线、查线路，手把手教他接防爆接头。萨利赫学得快，没一个月，就能独立完成简单的接线作业了。

9月初的一天，萨利赫蹲在营地门口叹气，说好久没见儿子了，手机里的旧照片都快翻烂了。李承志一听，拉着他回宿舍，给他手机装了微信，教他视频通话。当屏幕里出现妻子和儿子的笑脸时，萨利赫的眼泪“唰”地就下来了， 抱着李承志的胳膊说：“李经理，你比我亲兄弟还亲。”

现在的萨利赫，完全变了个人。每天早上他第一个抵达施工作业区，把工具摆得整整齐齐，碰到新来的外籍员工，还主动上去搭话：“别慌，跟着王班长去学，保准你会。”

10月份，钢结构安装进入施工高峰，萨利赫连续三天熬夜排查临时用电线路，查出5项隐患。李承志在月度安全管理表彰大会上给他颁了个“安全标兵”的奖状，萨利赫举着奖状，用生硬的中文喊：“中国石化，好！”

半年时间里，120多名外籍员工接受了李承志的“套餐培训”，有三分之二的外籍员工成为施工技术骨干。

夜渐深，贾夫拉的月亮升起来，把天然气处理装置的影子拉得很长。李承志和萨利赫坐在椰枣树下，手里捧着温热的薄荷茶。月光下，两人的身影挨得很近。

“李经理，下个月我妻子要来探亲，我想请她尝尝你妻子做的牛肉酱。”萨利赫说。李承志笑着点头：“没问题，到时候咱们一起烤羊排，让你妻子看看，她丈夫在贾夫拉，过得好着呢。”

（作者来自十建公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