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雨薇

在海拔1400米的贵州大塘村，夜色尚未退尽，曙光还在来的路上。群山被云雾锁成了水墨画。乌江支流的激流在深谷中奔涌，撞击崖壁的声响，像是这寂静山野的心跳。地球物理公司SGC2138队湾地-洛龙项目营地灯火通明，这亮光是黎明前最先苏醒的星。

我站在营地门口的一团灯光里。寒风裹着水汽，漫过四周的崖壁，打湿了我的衣裳。那面写着“勘探先锋”的红底黄字横幅，被雨水浸润得发亮，在灰蒙天色中格外醒目。这是我来到湾地-洛龙项目的第三天。

陆续有施工车载着出工的人和设备驶离营地，穿过重重雨雾，绕山爬岭，消失在未知的远方。

细雨绵密，经久不息。

中午11时30分，食堂屋檐下蒸腾的热气凝成串串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碎的水花。项目党支部书记董伯林站在营地门口，目光紧紧锁住远处蜿蜒在云雾里的挂壁公路。

“大家先吃饭吧，不用等我。”董伯林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走进门里，轻轻拍了下技术副经理罗才武的后背。

罗才武正在看桌子上的施工图，偶尔拿起铅笔在图上的障碍物旁停留片刻。罗才武的袖口上斑驳着醒目的泥点子，是刚刚冒雨排查路线时溅上的。这会儿，他顾不上整理仪表。

董伯林交代完，转身踅回门口。

腊肉炒笋的香气溢出食堂，在营地上空弥漫。三三两两的人陆续走进食堂。

几名员工刚从野外回来，衣服被雨浇得湿漉漉的，紧贴着身体，沉甸甸的裤脚上坠满黄泥。“这雨下得没个停，衣服潮得难受。”一人低声抱怨。董伯林听见了，转身对后勤组长罗祥勇小声叮嘱：“晚上留意些，他们回来把湿衣服收一下，洗净烘干，明天一早还要上工，穿湿衣服怎么行。”罗祥勇应声点头，转身落实去了。

董伯林就这么一直站在门口，一直神情专注地看着远方，似乎在等待什么奇迹突然降临。

下午1时，董伯林终于按捺不住，拨通了分队经理周扬的电话。周扬的声音混着雨声和杂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里传来：“还在测线点，雨太大，估计两点才能回营，不要等我——不要等我哦。”

挂断电话那一刻，董伯林眉头紧蹙，眼底闪过一丝担忧。“您总这么等，要等到什么时候？”我问他。他笑了笑：“等到人回来，心就踏实了。”

“等待”，似乎是队伍里约定俗成的守则。

去年冬天，董伯林带队在山里踏勘。为了节省时间，连续三天没回营地，就近吃住在老乡家。第四天夜里临近凌晨，一身疲惫的董伯林回来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三个副经理忙得不可开交：杜学军在看安全台账，汪鹏在整理爆破数据，胡国书正在煮姜汤。一见董伯林，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先喝姜汤，再吃饭，饭一直给你热着呢。”那一刻，董伯林坚信，那碗留给他的热汤永远都不会凉，无论他多晚回来，无论他从哪里回来，这是他的家。

董伯林的回忆被打断了，食堂员工李兴兰兴冲冲地端来两碗冒着热气的土鸡汤：“你们先喝口暖暖身子，饭菜我给周队留好了，一直在灶上温着，保证他啥时候吃都是热乎的。”

我接过汤碗，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整个手掌。董伯林摇摇头推开了，眼睛仍看向远处。“我等周扬一起。这鬼天气，路上不好走。”他说得平淡，神情里的担忧却更重了。

午后2时10分，雨势稍缓，山雾却愈发浓重，将峰峦藏得严实。忽然，一道昏黄的灯光刺破雨幕从远处驶来。董伯林的眼神瞬间亮了。一辆浑身裹着泥浆的越野车，仿佛一头疲倦的老黄牛，一摇一晃地开进营地。

董伯林从台阶上一个箭步冲下来，一把拉开溅满泥的车门。

“又等我，不是说让你先吃吗。”周扬俊朗的阔脸上，被安全帽的带子勒出的痕迹还红着，汗水混着雨水顺着脸颊往下淌。看见董伯林，他先咧嘴笑了。

“饭菜一直温着，快进去吧。”董伯林不由分说拉起周扬，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餐厅。

原来，最好的战友，是在风雨里默默等你归来的人。想到这，一股温暖的情愫在我心中激荡，“等”的意义也许正在于此。

如此之等待，在湾地-洛龙项目只是寻常。

连续阴雨中，食堂保温锅里的姜汤始终冒着热气，在等待被雨水打湿的人；驻地的灯直到深夜仍不肯熄灭，只为给晚归的人照亮回家的路……

暮色四合，灯陡然亮了，如同寒夜里燃起了火把，倏忽间，暖意充满整个营地。

洗衣房里，李兴兰已将烘干的工装叠得整整齐齐，等待它们的主人。明天清晨，它们将再次被穿在队员的身上，同他们一起，翻过崇山峻岭，蹚过流水沟壑，走向灯火人间。

（作者来自地球物理公司）